解小花大不同,半夜起床涂口红。
微博@忘不了滴蓝

【黑花】抱一下

有一点瓶邪。

没什么逻辑。

看官吃好喝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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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两个月整第一次接到从北京打过来的电话,看到手机显示的时候我差点从小躺椅上飞出去,洗脚盆里的水溅了胖子满身,小哥扭头赏我一后脑勺。

“喂?你俩怎么回事儿!”我没头没尾地冲电话那头的便宜师父喊,对面啧了一下,声音离得挺远,看样子这一嗓子把他震得够呛。旁边胖子骂骂咧咧,我捂好听筒瞪他,用口型告诉胖子是黑瞎子你小点声。

“你师父耳朵好使着呢,合着尊师俩字就盆洗脚水都进下水道了?没点子礼貌。”黑瞎子随口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我趁话题还没跑到爪哇赶紧给他扥回来。

“别废话,好好一现代手机楞用成BB机是吧,这么长时间我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短信,就中间回个‘没事,等着’就完了?就不怕我直接杀过去?”

话虽这么说,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离开雨村,我们仨到底没有真的把话说开,但我已经在心里决定要稳稳扎在这一亩三分地,挪窝,不可能。胖子肯定和我想法一致,小哥以前不敢说,是我心里没底,现在我相信他。这阵子生活不温不火,连带着心情也平淡了起来。

更何况虽然通讯时有时无,但只要黑瞎子说没事,那就没事,至少没什么需要下地扛枪的大事,有他照顾小花我们都放心。

“这不是走不开吗,看我多仗义啊,忙完第一个想到我徒弟,怎么样?要不要来北京待一阵?”

我随便哼哼了两句,不置可否。刚刚巩固好坚决不挪窝的心理建设,现在突然反悔多少有点打脸。吴家小爷也不是一个电话就打飞的赶过去干白工的,从铁公鸡身上拔毛不太容易,要些情报总不算啥过分的事吧。

我在黑瞎子面前惯常没有什么能藏得住,照他的话讲看年轻那会儿的我就像看个只会滴溜眼珠子装睿智的小狗,都不用猜。

现在强点有限。

对面笑了一声“之前确实没事。”他明显停顿了好一会儿,感觉在组织语言,但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现在有。

“小花...可能需要你们。”

...行,我投降。

 

挂了电话我立马拽起胖子和小哥开始收拾行李,边整装边琢磨。隔着信号黑瞎子说得囫囵,我也没非得赶着这一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上回见面就在两个月前的北京,解家定点医院。

当时正赶清明,我在杭州和长沙转悠一圈两处都待了几天,节日特殊再加上天气时阴时雨,心情不算美丽。最后一天落脚在西湖边上喝口茶,临走前竟然有一种神奇的如释重负感。小花车祸的消息就是在我正难得悲春伤秋的时候吴家伙计突然跑进来说的。

小花也算是九门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道上不用说,财经频道时不时也能瞥见两眼。解当家车祸的消息传到我这个退休人员耳朵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几手,新闻时效性早没了。但架不住担心,估摸桌上的茶还温着,我人已经窜上去北京的飞机。边赶路心里边骂这两口子皇城脚下自己家地盘还出这事,解家人我管不着,但黑瞎子那多少也要跟他过两句嘴瘾。

趁起飞前我给黑瞎子编辑了条短信,他倒是没含糊,病房号下一秒就发了,之后又假惺惺地来一句“呦呵,吴小佛爷难得清闲。”气得我直冲手机翻白眼,正好空姐提醒关机扣安全带,为了不让人家以为又碰上难搞的乘客,我赶忙笑笑把手机揣兜,没理他。还能嘴贫说明问题不大。

落地和北京晚高峰迎头撞上,耽误整一小时,进病房天都黑透了,屋子里闷着股饭味儿,空调排气扇和电脑排风扇嗡嗡的搞二重奏,小花靠在床头双手不停在键盘上噼里啪啦,黑瞎子坐旁边削苹果,用不知从哪顺的手术刀,苹果以五毫米的厚度缓慢蜕皮连成一跳绳耷拉到地面,空气不怎么舒适,估计俩人对病号是否可以工作刚辩论完。床头放着秀秀送来的果篮,医院门口和她擦肩而过跟我打了几个眼色,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小花从一堆股票、excel和视频窗口抬起来看我。

“来了?”

“嗯。”他看着确实还好,只有手臂和胸口透出绷带的白色,和平常相差不大,除了脸色有点阴,估计是被黑瞎子气的。

“不用这么赶的。”我们最近时有通话,他知道我那天应该回雨村。虽然嘴上说,但小花看起来挺开心有人看望他。

“担心你呗。”和小花唠嗑直球向来不坏“怎么会搞成这样,都伤哪了。”

“都是小伤,也就这里比较严重”小花指了指胸口“罪魁祸首,这位送的摆件”说完做作地晃荡身子,生怕我不信似的。

“那行。”

见面不易,之前说好时不时来雨村找我,但以解家这一大滩活计,能插空微信已经算是很给我这个发小面子了。山高路远,所以劝他休息这事黑瞎子全权负责。

我们俩说的有点忘我,电脑屏保独自演半天。黑瞎子今天难得话少,就专心削苹果,我想他是感谢我来的,说闲话总比盯着电脑、文件和账本健康轻松些。话题告一段落,周围安静下来,只剩刀和果肉的摩擦声,沉默但舒适。我口干舌燥,眼睛到处看想找点水给我俩润润喉咙。扫过黑瞎子我愣了一下,虽然隔着墨镜,竟然让我看出那么点愧疚,够稀奇。我又转头看小花,他盯得明目张胆多了。

“瞎子。”他叫他,看完他又看苹果。

“这个给我吃。”小花扬扬下巴,一副十足的总裁样,配合他的漂亮脸蛋竟有点撒娇的味道。四十多岁的人,做起来毫不违和。但看得我好气,谁没对象似的。

“你要这个?”黑瞎子抬手。

“不行,这个不新鲜。”秀秀送来的苹果怎么会不新鲜,只是皮削得太细太长太耗时,有点氧化,不那么美观罢了。

说完直接扔给我。“渴了吧徒弟,”他笑的得意,像是在跟我炫耀。“这个归你。”

“嘿,不新鲜是吧!”完蛋,更气了。

他跟我连眼神都欠奉只冲着小花傻笑。太傻了,我嘴上啃着氧化的苹果心里狠狠嘲笑他。

今天这折算是过去。伤情稳定,感情稳定,我很欣慰。

走的时候小花正吃苹果,我本来计划留宿,不过当时因为这一出实在归心似箭,晚上被窝里不能只有一人零丁洋里叹零丁,简而言之:我十分想念闷油瓶。

回去黑瞎子给我打了个电话大致说下车祸过程,当时以为是哪里的人要搞事情,把后追尾前挡路的两辆车查个底儿掉,结果两位司机连潘家园都没去过,就是起极其普通的交通事故,我这颗心才算明明白白地撂地。

 

之后我也开始忙活,记起来北京还有伤员已经过了近一个月。惊觉这期间雨村和北京一次通讯都没有过就赶忙拨电话过去,连续打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接。估计是不堪我扰回了句“没事,等着”外,就只剩占线、忙音和已读不回的多重打击,直到今天。

我思考着,把两月前和黑花见面的细节仔细斟酌,到底也没搞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小花需要我们?需要什么?资本家物质需求显然不需要工人阶级主动献力。能有什么事会让黑瞎子这么吞吞吐吐地发邀请函?

为了称得上这次“需要”,我们仨大包小裹,把能乘飞机运的东西都装上了,第二天赶到小花家的四合院日头正盛,我热得晕晕乎乎,解家伙计解庚在机场把我们直送过来,行李卸了一地。

大门打开就见黑瞎子穿围裙掌勺。

“呦,来得正好,快进来,等会吃饭。”

“小花呢”我坐在自己那个32寸的大号箱子上喘气,头也不抬地问他。

黑瞎子好好欣赏了下铺在门口的一堆东西,好像在看破烂儿似的。

“你们怎么着这是,要北漂啊。

“嚯,还真不少,看起来花爷抄家的时候确实手下留情了。”

他先没忍住笑得直弯腰,胖子和我只剩吹胡子瞪眼的力气,愣是一动没动“行了行了,解庚,先帮着放隔壁书房,别把挺好的院子搞成个废品回收站。”

“花儿屋里歇着呢,你们先去吧。”

“进屋前换拖鞋啊!”黑瞎子走之前又补了一句。

“就你们讲究。”留下伙计一人来回倒腾。

基于小花洁癖有目共睹,我们仨老老实实换完鞋推门进屋。

 

“诶呦大花,你这可以啊!”胖子和小哥在我之后进来,多少都被震惊了。主卧位置很好,遮窗的黑布全部扎在窗楣上让阳光畅通无阻,不用开灯都能看清每个角落。

整个屋子被重新装修过,家具减到最少,植绒地毯铺满地面,上面泛起的织物过于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但凡有棱角的地方都给裹上了。门外是老北京四合院,门内舒适到一种怪异的地步,画风差距过大,效果类似在故宫开宜家家居展,不怪胖子直咋舌。

如果说这种家装风格还算可以理解,小花窝在沙发上T恤沙滩裤实在违和。我可以很自信的说见过小花所有的穿衣风格,即便是休闲服也都透出一股子正经劲儿,这是小花特有的气场,很难说不是在多年的商场生涯中磨出来的。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不自觉地蹭绒面。小花在我旁边皱了下眉。

“什么情况,你和黑瞎子开始走温情风了?”我看着他说话。十几年的经历让我对解读谈判桌对面的微表情炉火纯青。小花很不对劲,迫使我琢磨要不要多拿出点小心思。

“我想我没叫你们来。”肯定句,说得我牙根痒痒。

“黑瞎子叫我来的,怎么,他没告诉你?”我本想表现得更强硬,但小花似乎在如此环境下也并不放松。

他沉默了半晌,显然在思考,我甚至能听到小花脑子里齿轮嗡嗡转。我没再说话,等他想出个结果。

这期间小哥在屋子里转悠,难得没随便找个地方放空。他在各个包绒的地方抚摸,我也照葫芦画瓢似地胡乱划拉。绒面的触感很奇怪,纤维很密很长,但却没有给皮肤带来很多附着和包裹,除去沙发本身的承托,存在感竟然很低。

小花没有舒适地瘫着,反而很紧绷,T恤特别宽大,透着湿意,头发也湿漉漉的,该是刚洗完澡,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他腿部肌肉绷起的线条。

他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一种妥协的语气。

这让我有点难受,我十足了解小花在道上的雷霆手段,但好像面对我们的事情他总是妥协。

胖子还在东抓西碰,小哥坐下来看我,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了。

外面适时吼了一嗓子开饭,气氛稍稍缓和,小花笑了一下有点无奈又有点宠,很漂亮,黑瞎子在周围晃荡的时间他总这样笑,我看过很多次。

话音刚落,就见黑瞎子搬了个年头不小的折叠圆桌侧身艰难地往里蹭,胖子赶忙上前搭把手。

“我说你们俩也够腻歪的,饭堂离这有十步路吗?”胖子虽然帮忙但嘴也没闲着。

圆桌改造过,很低矮,坐在沙发上高度正合适,小花始终没动,我拉起小哥放碗碟。

我们五个像这样围一圈吃饭属实新鲜,话题唠起来之后逐渐热闹,但大家都明白还有一堆事在前面等着,心照不宣罢了。黑瞎子自动坐在小花旁边给夹菜,小花吃得稳定缓慢,比起进食更像在完成任务。

近尾声,筷子落地的声音打破了这点温馨残像。

小花自己没有很惊讶,拿筷子的手虚握着。“抱歉,有点手抖。”

他的手确实在抖,但多轻微都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他也没有试图用另一只手扣住遮挡,这本该是人的正常反应,不是不想,而是他自己都不愿触碰自己。

我开始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

 

收拾完残羹剩饭,我们又回到桌子旁边。小花保持最初的坐姿,看样子不太想做那个解释的人。

我脑壳后仰枕着沙发背。

自进门后,小花就在尽量“悬空”,重心放在非惯用的左侧,脚跟虚搭在沙发边,手掌支撑上半身的平衡。我当即尝试了一下,瞬时感觉还好,但时间长了一定会很疲惫。

“很痛,是吗?”我反问他,是想听小花亲口说。

代替他回答的是黑瞎子。

“最初只是领带和袖口让他不舒服,我们都没太在意。”他抓了抓头发,是那种的走投无路的动作,让黑爷觉得棘手的问题足够我跟着绷紧神经。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花儿在公司连续开了三小时会,我去接人,上车后他把西装和衬衫狠狠脱掉了,扣子崩掉好几颗,他和我说它们让他很冷还很痛。

“之后状态一落千丈,任何布料的摩擦都像有小刀在身上划,少数棉质导致的症状相对轻一些。人和人的皮肤接触堪称肉刑。

“止痛药起作用了二三天,接下来收效甚微。

“脚底和脂肪厚重的地方也逐渐崩溃,这期间我用了些手段找到这种材料,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多的负担,是种极地兔子冬春交际的退毛,只能人工收集并经过特制,我想全世界的这种兔毛都在屋子里了。

“除了棉、毛之外,就只剩恒温水,浴室改建很快,至少可以隔段时间稍微休息一下。”

我们都没开口,慢慢消化黑瞎子说的一切。

“是从车祸那天开始的吧。”时间点很明确,那之前小花还好好的。“医生怎么说?”

“能检查的全部检查过,我还带着去看了心理医生。身体很健康,心理问题一直稳定得很糟所以不是关键。

“车祸重新调人查了很多遍,三辆车现在都在仓库堆着,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各种意义上的‘干净’。”

说完摊了摊手“我没辙了,脑袋已经被轮空,所以找你们来帮忙合计,不在此山中可能有新思路也说不定。”

我想这两个月间黑瞎子应该用尽了所有方法。

“解家不能没有当家人坐镇,调查动作太大容易起疑心,之前天津盘口就不利索,几次进出医院后那边骚动了一阵。”小花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

我恍然“所以说你一直在保持出勤和工作?”那是怎样持续的疼痛,胖子嘶了一声,共情能力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好处。我想到小花之前对我们到来的反应,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要在极端状态下有人能把持住局势,我们可以帮黑瞎子分担调查的工作,让两人能时不时在公司抛头露面。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小花的倔骨头,现在他是字面意义上的玻璃人,就该好好休息。

“有没有可能是之前什么原因导致,车祸只是诱发。”我打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广撒网总是第一步。

“我在他手机上装了特殊的GPS”我惊了一下,心说黑爷好大的胆量。“别瞪我,他知道的。我手机也有。”

“知道了还有什么用?”情侣情趣吗?

黑花同时回了我个你不懂的眼神,我举手认输。

“一年内的定位点都很正常,出差在城市内,少数周边地区没出现过怪事,不管在哪里落地都有人接应,接触外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正要把他这个“外人”算进去,黑瞎子就很自觉的也报备了一遍行程。

“而且我来四合院之前必定清理干净,这是我干完活后的归处。”他站在小花旁边,就像一个坚实的靠山。我有时候真的深感佩服,可以在面对小花的时候如此坦荡地表露心声。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多少有点肉麻,我不禁看向小哥,胖子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就此停摆。

晚上各自回屋,透过客房的窗户能瞥见黑瞎子在院子里喝酒,易拉罐堆在一起让他当积木摞,烟蒂摁在湿乎乎的铝皮上发出滋的一声。我借着起夜的由头晃过去,他抬手给我一根,我没敢接。打火机是唯一的光源,黑瞎子被火光照着的脸反而比白天更生动些。我尽量避免谈论小花现在的处境,但话题不知怎么竟绕到了他的眼睛。对于这个,他们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我想除了各退一步应该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目前黑瞎子堪堪维持在一个不好不坏的位置,比起这种需要长线作战的困难,小花那边更耽误不得。

第二天周一,惯例是要述职和开会的,解总不得不去公司点卯。早上出发前,小花又是那个稳定干练的当家人。他是怎么打理好自己的,我不愿细想。黑瞎子送小花过去,他把解庚交给我们负责带路。

我打算先从车祸查起,那里毕竟是一切的转折点。仓库在城南,解家人干活很细致,三辆车的每片碎片都按堆放好,小花的辉腾状况最差,后车踩得很猛,后备箱凹进去一大块。前挡只剩五分之一挂在车架子上,轮胎标准的刹车磨损。驾驶员车技不错,也很忠诚,驾驶室变形最严重。

“车是你开的?”我问跟来的伙计。

“回小三爷,当天我载当家的回家。”解庚的脸上确实还带着擦伤。

“黑爷没跟着?”

“先生当天去天津了。”

“黑爷去天津干什么?”

“先生和当家的没说过,我们也不会问。”解庚的样子不像一无所知,他们兄弟几个算是小花最信任的一波人,对他言听计从。我曾经见过其中部分。我想了想之前和小花的对话,估计是那边盘口的事情,倒也没再问。

“这段时间解总出差都是你跟着吗?”

“我们兄弟几个轮流。有时候先生也会去。”黑瞎子可是够忙的。

三人各负责一辆,很快就结束了。车的伤痕完全符合逻辑,不像是有人动过手脚。之后我们又去了现场,是一段主辅路汇合点,事故高发。

小花的就医记录和他描述的相差不大,比起碰撞伤,确实是被碎掉的陶制摆件造成的伤害最大,在胸口划出了不小的一截伤口。

当天无功而返。

小花午饭之前就回来了,我们进门的时候他仍然坐在沙发原来的位置,脸色苍白,全身湿透,衣服也是和昨天相同的款式和材质,复制粘贴一样。黑瞎子离他不远不近,账本举在面前帮他翻页。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摇摇头,黑瞎子像是早知如此似的冲我们耸肩,被小花瞪了一下又老老实实当人形书架。

晚饭是胖子张罗,就着冰箱里的肉菜弄了一桌子。在饭桌上简单交换了情报,小花一直皱着眉,看完账本后眉头更深,疼痛再加上账目上的问题让他身心俱疲,但他始终对我们保持温和的态度,多少有些疏离感,但也没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我挺理解的。自从我们在福建住下,秀秀忙着霍家的事无暇他顾,九门剩下的一堆烂摊子都落在解家头上,他也尽可能的不让我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我不想辜负小花的用意,却更不想他艰难地活着。

之后我们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调查,带来的东西全部派上用场,几间客房被塞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我在堆成山的古书拓片里寻找线索,胖子则在小花落脚过的城市挨个排查。近一个月竟然一无所获,我们无奈把秀秀拉扯进来,利用霍家的人脉也算能多一种选择。秀秀最初表现得很愤怒,见过小花后又无从开口。我们俩都是被照顾的一方。

这期间小花持续恶化,每周只有周一在公司简单露面就迅速离开,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黑瞎子没办法寸步不离,但凡走漏一点风声小花这么长时间的坚持就会功亏一篑。

再聚首已经又过了一个月,他一天大部分时间在温水中泡着,清醒、敏感,周遭的刺激没让他哪怕昏厥一秒,持续地感受持续的疼痛。我们五人还是在主卧里围坐相顾无言。一切明明如此不符合常理却又没有一丁点漏洞。我开始第无数次复盘事件的始末,按理说已经考虑了一切变量,胖子甚至追到一年半以前小花出现过的地方,我也没有放过典籍里和身体异常有关的记载,和目前处境相去甚远。疲惫笼罩,黑瞎子的精神也很差,他不得不在公司、四合院和各处的调查之间来回奔波。浴室里一片平静,小花一直也淡然地接受这些,没有抱怨,一如既往。

我的思绪开始飞奔,设身处地地代入,我会这么平静吗?这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挺一挺就会过去,是身体在拒绝所有。小哥坐在旁边,我们俩的的腿紧挨着,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我不信他和黑瞎子之间不会这样,这是吸引是依靠,他们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小花需要忍受更多触碰的冲动。但他给我们最多的表情就是皱皱眉,对调查进度兴致缺缺,对黑瞎子的小心翼翼也表现得平常。就算有家族这样的巨大的产业需要维持稳定,小花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妥协过,偏偏现在像是与他无关一样,

置身事外...

这合理吗?我自问。如果简单理解成一个坚硬、自尊心强不想让任何人担心的当家人想要自吞苦水勉强说得通,但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都聚集在身边,又何苦这样。小花是会喊痛的,黑瞎子用了这么长时间教会他,怎么能突然忘了。

我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这是四个月来从未考虑过的角度。自从事件发生,小花就处在一个弱者的位置,黑瞎子把握了他全部的工作生活,自然不会对病号开口追问,我们和秀秀匆匆赶来,一头扎进调查里面全然忘我,没有谁想到问问当事人。但小花的痛苦一定是真的,五人五双眼睛,经历过的生死比普通人几辈子经历的都多,作假会被当场揭穿。

也许现在惟一的不可能就是真相。

小花瞒着我们整件事的关键。

 

第二天我们都出去了,解庚和解壬被叫过来守家门。我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饭店包间说我的想法,反映最激烈的果然是黑瞎子。

“这不可能。”他看起来非常焦躁,如坐针毡,我不知道他是被我的推测惊到还是想要立刻回家到小花身边,也可能两者皆有。

“我们互相可以实时追踪到对方,只要我想,就可以立刻赶到,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他没必要,没必要。”

“那我问你”说着碰了一下他的手机,

“逃过这里面的追踪,凭你能想到多少种办法。”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渐渐接受了我的说法,但是心理上无法承受来自小花的不信任,不光是黑瞎子,我们五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关心则乱。”小哥盖棺定论。

“那怎么办?直接回去问?”秀秀抱着手臂,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亲自升堂的样子。

我摇摇头,“他是不会说的。”小花在消减生命和我们硬耗,他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酷刑苦苦支撑,眼看着大家每日东奔西走默不作声,那么就存在两种可能:原因难以启齿或是他已经预料到了事件的终点。但我不想就此放过他,我需要一个解释,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听到他亲自做一个解释,而且等到一切结束任谁也不打算拦着黑瞎子揍他一顿。

而现在我们需要一场赌局。

 

这之后秀秀渐渐不再露面,小花基本上只能从其他人的手机听筒里了解到她还在跟进,但是对于在跟进什么一无所知。我也没再一直扎进书山纸海里,独自行动了几回。

黑瞎子开始频繁外出,间隔两到三天不等,有时候会带着小哥,每次回来身上或是泥或是血,小花肉眼可见地不安,因为不管他如何问,黑瞎子总能找到理由搪塞过去。而其他人统一口径只让他安心待着,很快就会好起来。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们搜集的装备全部运到,铺开占据了整个院子,解家和霍家两队人来来往往做最后的清点,黑瞎子在门口整装待发。

大概是听到声响,小花站在地毯和院子的交界处冲我们喊。

“瞎子,你干什么去?”他匆忙从浴室赶过来,还是湿漉漉的,像是一条刚从水中跃出的人鱼。

黑瞎子朝他笑着挥挥手,并没有回答。

“都停下!”

“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解家人迅速撤了出去,霍家伙计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我摆手让他们都出去,院子一下安静了。

“吴邪,你告诉我,瞎子要干什么,要去哪里?”我们只隔着短短一段青石板铺就的路,但对他来说像是隔着天堑。我们缄口不言,小花开始尝试走出来,我看到黑瞎子太阳穴爆出的青筋和攥死的双拳,胖子在后面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你要下去。”这太难了,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你和小哥都探过,然后带着伤回来,现在你要一个人去。”

“我好了,马上就好了,我有感觉,不是说病人总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好吗,别去,别去......”小花语无伦次,这一刻他的肉体和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

“别怕,”黑瞎子深吸一口气,“花儿,别怕,回屋里去,等你再睁开眼睛就真的结束了。”说着转身要走。

“先生!”那是他竭尽全力的声音,然后像是终于获得了跨过绝境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小美人鱼离开大海,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小花摔倒在中途,一声尖叫只剩下短促的余音,剩下的被悉数压进喉咙里。

黑瞎子没有回头。“吴邪,你带他进去。”

“停下。”小花的眼泪落下砸向地面,明明不大却震得我头皮发麻。他仰头看着黑瞎子,但每个人都无动于衷和他做着最后的拉锯。

我盯着仅仅几步之遥的人,代替没办法转身的师父。

“我知道了。”小花说完就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我想这场赌局是我们的胜利,可惜并没有人能够为此真心庆祝。

 

自从出现症状,小花本来就不富裕的睡眠时间更是无从保证,这次晕倒已经算是最长的一次和现实脱离,但他还是清醒得很快。

经过上午的一出戏,小花也再无多余的力气,屋子里空气凝滞,多少有点三堂会审的意味。我已经好久没算计过什么人,这回的计划没有多高明,一向心思缜密的解总能乖乖入套全凭他糟糕的精神状态。不止我们会关心则乱,小花一直是那个隐藏在背后支撑我们的人,更何况要为他赴死的人是黑瞎子。

这回小花没再遮掩,缓慢地和盘托出。

是在车祸的前一周,很平常的一次出差。和西安方面的接触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为了逐渐稳固解家在古董拍卖行业的形象,内容大半是文物修复、保护和防止外流,诸如此类。联络期间西安接待人专门请了个熟悉古都往事的导游次次陪同,徐导游对当地的正史和野史都能拿捏几句,小花最初也只是当成饭后消食的乐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徐导游偶然提及一个故事让他起了心思。

故事很含糊,大概讲的是太白山南麓一个隐蔽的村子,自给自足少与外界交往,几乎与世隔绝,鲜有外人踏足,多是登山遇险或者行至深山误入其中。能够有幸见到的,说那里山水极佳,当地人身强体健,五感敏锐。胖子打断了他,直言这样开头的段子他能现场编三百段不带重复的,解总是不是太草率了点。我安抚了一下胖子,不想让火药味太重。小花并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黑瞎子应该是意识到什么,并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

“‘行至深,则辟邪凑,三元具全,身无空体去劳,逖听远闻,目若琉璃而灵明。’这就是结尾了,作为一个能言的导游总喜欢留些悬念,但这可能是整件事的核心。”

“项目已经收尾,我不打算再跑一次。等待对验收材料做最后的确认,那段时间很无聊,我就到处转了转,让解庚帮忙调查有关这个故事的具体情报”

“所以解庚是知情人,一直在我们调查的范围内是怕他走路风声?”秀秀问他。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胖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有什么可好奇的?那地儿几朝古都,想要什么样的故事没有?还有天真,你给我们翻译翻译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稍稍回忆。

“大概意思就是,走入某地的深处,可以防止邪祟近身,精气神三元俱全,身体不会再感到空虚疲劳,听力变得极好,眼睛...眼睛如同琉璃一样敏锐...明亮......”我嚯地看向他,又转头看黑瞎子,我一下子明白了小花为什么在这一点无足轻重的传闻上下功夫,又为什么费劲心思不让我们,或者说不让黑瞎子知道。

胖子和秀秀也很快明白过来。

黑瞎子长久的沉默了,他似乎想要握住小花的手,又忌惮他的状况,最后也只是叹息着说:“解雨臣,你不听话啊。”

小花简单讲述了过程,他把解庚留在市内对外周旋,他常带在身边的伙计很忠诚嘴很严,也是解庚在西安一直跟进项目工作,顺手就用了,而且人少对于小花来说也方便应对。地点出乎意料地好找,没有文字表述的奇幻,山南麓雨水充沛,村子又在山间盆地,雾气常年缭绕,将整个环境都罩在里面,山脚住户虽然不常去,但是也偶然碰到过几回。小花借了猎户的地图带着指北针轻装简行,很快就找到了。

“我在山谷外围转了一圈,根据走势找到一处十分简陋的墓葬,也许吧,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称之为墓葬,那里门户大开,洞口的样子规整。墓室里更加简单,一条甬道直插到底,尽头是一间六七米高的墓室,最多一个网球场大,很快就看完了。

“我本来就只规划了一天的行程,匆忙赶到结果又实在乏善可陈,当时只剩失望。之后你们就都知道了。

“最初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但是已经动用了大量的资源都没有进展,这就是唯一可能的原因。

“但是....但是,”小花用手掌按住眼眶“那里太平凡了,我怕你们无功而返,白白期待。”

小花低着头,斜靠在沙发扶手上,并没有因为说出这些而如释重负,他已经知道我们的选择了。

小哥带头领我出去,秀秀和胖子也跟着走了,随手关上房门,留下小花和黑瞎子两个人。我拉着小哥坐在房前的台阶上,等待而已。两人的声音时不时从屋子里传来,听不太真切,大多是瞎子在说话。

我曾经撞见过他们的争吵,相处了几十年连吵架都温温和和的,“我想你好,你想我活着”,老生常谈罢了,能够相对稳定的维持现状两人一定做了让步。估计就是那个手机定位吧,小花想要知道对方不会突然消失在什么奇怪的地方,而相对的,是黑瞎子不想让小花为自己的眼睛再奔波,说到底,全看自我约束,当时说是情侣情趣倒也大差不差。我很能懂小花的心情,他也许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但当那个可能的机会就这样送到眼前,不心动也太难为他了。

出现新的转机,我们多少有点激动。说实话这件事漏洞百出,就算有黑瞎子眼睛这一遭,也很难相信小花能这样随随便便往坑里跳。但他现在没必要再骗我们,问题需要逐个梳理。小花从得知故事到到达目的地,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天,情报获取得过于轻易,徐导游必须重点关照,调查的事我留给了秀秀,现在霍家相对自由,更能施展得开。

这几个月小花也一直在处理盘口的事情,不胜其烦,京津地区的账他已经看了好几遍,那几本我都眼熟了,总觉得也不太平,但我们没插手也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思。胖子被迫看家做饭,小花点名要求的,他没办法阻止我们的行动,但多少想拉一个人作陪,我们理解。剩下我、小哥和黑瞎子第二天一早就出发,正好院子里的装备齐全,节省不少时间。

 

下飞机后不做过多停留,小花把资料整理好直接发到我和黑瞎子手机上,中途没什么耽搁,我们直奔主题。这里虽然不是大脉气势,但胜在山水皆具,藏气于内,村子本身风水就不错,小花对于墓的位置判断得很准确,我们直接按图索骥,很快就到了墓道口。

和小花说的一样,洞不是土夫子凿出来的,就像是普通的地下室入口,石阶满是灰尘,虽然时间久远但能看出确实曾经有人走过,周遭十米范围内的杂草长势,最多一年上下。稍微观察了一会我们就进去了,甬道倾斜向下角度不大,按照我们三个的脚程约莫走了100来米,但感觉奇怪又压抑。尽头的墓室空空,靠近墙壁,可以看到间隔有燃烧的痕迹,能闻到泥土和煤油燃尽后混合的淡淡味道。地面脚印规律,还散布着圆形的点状黑褐色,秘密麻麻连成一滩。我蹲下去用手触摸碾碎又闻了闻,是血。我忙把小哥和黑瞎子叫过来,他们都确认了。有新有旧,重重叠叠几乎把墓室铺满。

黑瞎子站起来,环视四周,找到几处能看清明显轮廓的血迹。“看血的形状,伤口不大,低矮的墙面是甩上去的,地上大多是自然滴落,方向从进入这里开始,逐渐往墓室中间移动,再环绕一圈”他抽出小刀做了个切割手臂的动作,边说边走动,模拟血迹形成的过程。

小哥点了点头,走了几步把手电筒抬起朝向墓道口“伤口不是在这形成的,还要更早。”

我和黑瞎子反应过来,对视一下三人齐齐往回撤,果然越靠近出口血迹越多。

“形成如此累积再加上眼前夸张的出血量,至少需要两种可能叠加:定期进行以及必须保证数量。”我皱眉思索“像是一种祭祀。”

“是仪式。”小哥说。

“你们看甬道的墙壁。”也是同样的黑褐色,血迹呈条状延伸,明显是用手指抹上去的,比我臂展的高度低,张开手指触碰墙壁边走边涂。就算已经见过各种大风大浪,这场景多少让人反胃。

“仔细看。”我忍着恶心往里走了一段凑到小哥身边看他用手指断断续续摸索墙壁,黑瞎子则在另一边。

“这里有壁画?”而且一直连绵到深处。我反应过来那种奇怪感觉的原因,三个人一进来就径直走到底,黑瞎子和小哥可以算是下斗老油条,壁画这种重要信息不可能视而不见,竟然谁也没立刻注意。

“是甬道的形状,”黑瞎子退出去一点,手掌下按比划了一个向内的样子“它是梯形的,两侧向里压。刚进来可能感觉不大,逐渐深入后压迫感会迫使我们快速前进。”我再次往里望去,远处的黑暗越发诡异起来。

我甩了甩头开始研究壁画,下方的三分之一处已经被血迹糊成一片,好在墙壁够高,画的也很满。但随着研究,我逐渐疑惑。不像一般壁画连续讲述一个故事展现墓主人的生平及大事件,或是作为装饰体现身份和地位,这里的壁画并不连续,幅与幅之间缺乏关联,甚至不是相同历史阶段、相同宗教信仰的东西。

“这一片是马,很多很多的马。”从被血遮挡的下半部逐渐涌上来,占据了一片。很壮观。我逐渐向下走。“这边,明暗的对峙与相合,是典型的摩尼教教义的映射。而对面则是祆教敬奉圣火的仪式。”

“接下来讲述的是与少数民族的战争。然后是朝贡,已经因为氧化非常不清晰了,从残存的笔触看来是游牧或者中亚地区的服饰。

“这部分的风格统一。”我笼统地在前后画了一圈,表示范围。“后面的很奇怪,变得复杂,画风开始参差,精细度下降,内容更加混乱,可以说是多方信仰的大杂烩,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有些小的教派我都说不上名字。”

“吴邪,”黑瞎子接着说,“壁画年代跨度非常大,靠近洞口最旧,往后越来越新,前面的这些马,是天马。”

“天马,天马.....,我喃喃。

“‘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没错了,画风统一的部分是西汉时期,战争是对匈奴,武帝开辟的丝绸之路带来西方的信仰,也融合改变了教义的内容。”这里太简陋,看不出任何墓室的型制,直接影响了我最初的判断。

“不对,不止。”

“看。”我顺着小哥手电引导的路线再次观察。画上不管是何种类型的“神明”都缺少本应具有的神性,跪拜俯首的人群表情痴迷,但都没有集中在自己的教派所尊崇的意象上,而是全部面朝深处,甬道的深处。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开始向里加快脚步,边走边看刚刚匆匆扫过的部分,人群从痴迷变得疯癫,肢体扭曲蜷缩,神的意象从高大变得渺小,线条挤压重叠像是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揉搓汇聚,最后...最后,壁画戛然而止,止于甬道尽头的边缘混成一团,和黑褐色的墙壁浑然一体,眼前就只剩内里墓室一个巨大的圆弧穹顶,一切归于虚空。

“小哥说的没错,这不是祭祀。”我若有所悟。

“祭祀至少要有所信,但他们没有这些,没有任何信仰,也没有任何对其他宗教体系的尊敬,......就只是攫取之中“利”的部分,把一切当做工具,将神性抽离集合为一种混沌抽象的‘祝福’。”我和小哥对视,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点头。

“还记得小花转述的故事的最后‘行至深,则辟邪凑’,从洞口逐渐走近最深处,句子里的某处就是这!

“那么这个也不是什么墓,而是仪式的舞台,之所以选择类似的风水是要藏气,把气和融合的‘神性’汇聚到“深”的空间,再用一种特定的程序完成仪式,就会在得到‘三元具全,身无空体去劳,逖听远闻,目若琉璃而灵明’的结果。”

“真是够傲慢的。”黑瞎子嗤笑一声。

其实壁画上描述武帝伟业的部分还很正常,马所代表的形象多是温和的,有些甚至带有神圣的属性,说明最初的融合颇为善意,是一种文化交融的繁盛之景,随着朝代更迭,心念思维的转变,逐渐走向极端,最终演变成现在离奇诡谲的样子。

“现在的问题是,小花是在某种程度上无意识的完成了仪式?他是失败了?或是只完成了部分而受到了惩罚?我们在这里来来回回也走了好几遍,后续的影响会不会也加诸到我们身上。”我抱臂思考,推测出的结论是依靠以往的经验和一点逻辑推理,目前缺乏信息,而且也需要证据进一步巩固猜想。最重要的,我们要找到解决之法。

“这种类似邪教的仪式多是通过重复试错最终定型,可能是某个动作、某个媒介偶然引出具体的后果,从西汉算来少说也进行了两千多年,我们得多倒霉才能一下中招......”黑瞎子话还没说完就转头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盯着我,掺杂那种“你和好运之间不存在联系”的表情,我实在懒得理。

“走吧,多说无益。”我在小哥身后得意洋洋地乜他,小爷可是有靠山的。

“看来我们需要好好会会这个村子了。”黑瞎子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白天,我们三个顺着山路向下很快到达村口。与我想象的不同,这里还算兴旺。建筑风格顺应气候,不算稠密,顺水势和山势而建,考虑到了偏北地区部分月份温度不高的情况,墙壁很厚。走了10分钟,遇见的大多数人只是简单的看了我们一眼就匆匆走过,没有过多好奇。这个队伍指望不上黑瞎子和小哥,沟通的任务我自觉揽下了。

我随便拦住一个村民,编了个民俗考察的名头,对方很冷淡,直接把我们指向村长家里。村长是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性,微胖,但看着挺年轻健康,我给他看了看带来的考察文件,这种东西出门常备,解家随便就能搞到一张。他没怎么在意,自我介绍姓陈,是多年前从市里派来的村官,后来村子发展的不错,自己也没什么牵挂就申请在这里留守,已经干了十来年了。

他把我们就地安排在一个小三层的办公楼,是这里唯一比较现代化的建筑,显得很突兀,村里很少接待外人,没什么民宿项目,办公楼剩下的宿舍不少,水电齐全,我们欣然同意。

第二天一早陈村长就带着我们在村子里绕,很健谈,一路上说个不停。他说他在这工作推进得不错,小孩子都很可爱活泼,稍微大一点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但是沟通起来很有效率。村子也算历史悠久,延续很稳定,靠种植一些经济作物保持基本收入。我问他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定的风俗习惯,特色节日之类,陈村长说村子最早是东渡来的很多少数民族和其他外来人口汇聚而成的,可能包含了乌孙、匈奴,少量汉民,往后还加入了西部和中东地区的人,传了这么多代,哪还有什么特色了,跟着祖国历法来。

我不置可否。

我提出想看看村里的藏书或者村志,陈叔很大方,说就在办公楼顶层左边尽头,随便看。下午我们分开行动,村子就差把“问题很大”大声广播,陈村长在这里干了这么长时间这种规模的仪式全然不知显然不符合逻辑。

午夜黑瞎子和小哥才悄然回来,在我的屋子里碰头。

村志内容都很普通,情理之中。但我在其他文件里看出了点门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人不论男女,普遍看起来都很年轻、健康而且结实。”我拿起一个蓝色的文件夹翻动。

“陈村长十五年前任职,这之后只统计了接下来三年的人口结构,数据显示老年人口数量极低,只有零点几的百分比,完全不符合规律。如果按照如今村民的身体状态,应该是个长寿村才对,而现在就像一到60人就立刻消失一样。”从目前的材料来看,这一点非常可疑。

“你们呢,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撬门溜锁呗。”黑瞎子晃了晃手里的作案工具,一根细铁丝。“话说这里的人安全意识太差,我拿袋方便面差不多能从头撬到尾。”

“行了,你干嘛翻人家屋子。”

“翻屋子做什么,我是在翻人,你觉得那么大量的血从哪来的?”我没接话,给他机会表现。

“我潜入了大概几十户,从上臂到手腕,都是刀伤,全部是一口气割出来的,年龄越大伤口越旧。小孩子们倒是都没有。基本可以断定这种仪式是全村范围进行,到了一定年龄统一去那走一遭。”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黑瞎子只能在入夜之后行动,几个小时搞了几十户,虽然他说得轻松但工作量够大,我能感觉到他隐隐的焦躁。

“哑巴张呢,我们俩分开行动的。”

“东边下游半山腰,有一片墓地。”

“墓地?”

“对,山上还有人。”

 

第二天黑瞎子留守牵制住陈村长,小哥带着我从山侧绕到墓地附近。那是一片乱葬岗,仅有的几个墓碑简陋,只粗糙地刻上生卒年和姓名,数量很多密密麻麻的。远处被树林掩映能隐约看到几个低矮的木屋。

从窗户往里望,木屋陈设简单没什么生气,门没锁轻轻一碰就开了,我和小哥轻手轻脚的往里走,但房屋质量有限,地板吱嘎作响。

小哥突然抽出匕首挡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

“谁。”

“你们两个闯进我这,还问我是谁?”房间昏暗,我循声望去,一个老头坐在轮椅上缓缓从暗处出来。

老头老态龙钟,声音沙哑,状态奇差,简直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干尸。

“...您,您高寿?”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倒是不客气。”

“抱歉老爷子,”我咳嗽了两声掩盖失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关根,这位是我的助手小张,我们是来民俗考察的,如果方便的话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老头盯了我一会儿“年轻人,你觉得我几岁?”

我不敢贸然回答。

“到这个村子的人一般都有两个原因”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屋子外面的树枝子粗不了多少。“好奇,或是命不久矣。我看你们也算正值壮年,无病无灾,刨根问底没有好处,扯谎骗我大可不必,快滚。”

“老爷子,等等!是我冒犯了我给您赔礼,这个村子我们待了两天,一个岁数大的都没有,您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老年人了,您一定知道些什么。”我跨步上前挡住他的退路。

“我想帮我兄弟,他进了那里。”

老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说:“自己作践何苦来问我。”

“不是的老爷子,”我深吸一口气。“他只是想救自己的爱人。”

 

“你们也进去了?”

我缓缓点头“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我并不想透露太多已经了解到的信息,以防老头顺着我的话胡诌,毕竟情报的主动权在对方手里。

“你们这些城里人,放着好好的医疗资源不用,到穷乡僻壤为别人搞封建迷信,真是够可笑的。”我无法反驳他,以前我也是个不信鬼神的主,见得多了也不得不学王胖子那一派跟着拜拜。

老头沉默了一会。说实话这几句解释并不值得对面和盘托出,面对现状我只能等待,筹码是可以根据对话再累加的。

“说吧,你兄弟现在如何?”小哥退到身后拍了拍我的后背,我稍稍放松了一点。

“几乎不能触碰任何东西,接触对他来说就是在上刑,出现症状之前他只来过这里,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

他示意我不必继续,突然说“我今年不到70岁,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这老头说自己100岁我都觉得谦虚了,怎么可能才70岁?我尽量收敛自己震惊的表情,以免惹人不快再让我们滚出去。

“您这...”

“不像是吗。”我只能尴尬着搓搓手指。

“这个村子本来就应该都像我这样。”

“什么叫都像您这样?”

“这是一种遗传病,大约到了20岁左右,身体机能就会迅速下降,肌肉萎缩,嗅觉、味觉、听力、视力每况愈下,但最终会稳定在一个勉强保持最低生活需要的状态,”老头抬手扫了下自己“就像我这样。”

也就是说自20岁开始,50年,老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可村子里的人......?”

“你说,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让你摆脱这种宿命,至少能健健康康的过几十年,你做不做?”

“男孩子十一二岁,女孩子十四五岁,村子会统一带着去那边,”他虚晃一点远处,确实是我们出来的方向。“这之前会简单交待一些不要害怕之类的场面话,然后在洞口用匕首、小刀,无所谓什么,划破身体,独自走进再走出,从此就会获得祝福,健康地生活下去。”

“就这样?”

“就这样,他们会变回一个‘健康的’普通人。”

我忽然暴躁,这和我们之前得出的结果基本一致,但是仍然没什么用。小哥看了我一眼,我回望他,压住内心的翻腾。

“但显然您没跟着进去。”

“我害怕。”我能感受到老头的惧意是真实的,但却让我很疑惑,进去之前他们都应该是小孩,对于这种规模和时间跨度的仪式,如果没有记载,那么只能通过代代口耳相传,既然是可以给予健康的祝福,传播的内容必然经过了美化,怎么可能会提前体会恐惧。

“就算害怕也是没办法逃脱的,每个孩子都必须去,我在身上藏了猪血包,划破猪血,在通道半截等着估算时间,然后立刻退出了。”

“你没受伤,不怕人发现?”老头突然哈哈大笑“发现?没有人管你,就算是你的爹妈!”

“为什么?”我看出他精神上并不稳定,不想再过多纠缠,快速顺着他的思路问下去。

“别告诉我,你们待了两天一点没有发现?”说着老头嗤笑了一声。

“村子里情感上的正常人只有孩子们和陈平这个外来人,所有经历过仪式的,都变得冷漠。而最重要的,他们全部活不过60岁。”

“这片坟地,不觉得太大了吗?”我顺着老头的目光望去,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阴暗,目之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包,杂乱无章连绵成一大片,跟着风动像是随时能顺着山坡倾覆而来把我们压在下面,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就是代价,到了60岁上下就是被仪式‘祝福’反扑的时候。他们会自觉走到这边,等待死亡,就像你兄弟一样,缓慢感受被世间一切事物割裂的痛感。我有幸亲眼见过他们在绝对的疼痛里选择用各种悲惨的方式自杀,所以就算这样像个废物一样活几十年,也绝不会完成那个仪式!”老头混黄的眼珠死死盯着我,他的癫狂再也掩盖不住,这是个疯子,他在坟边住了几十年,见过无数村里人像行尸走肉一样走过来再痛苦的死去,他的心理早就扭曲了。

无解,不论选择去与不去,选择接受病痛的诅咒还是那个仪式的祝福,他们都不可能真正从命运中解脱。小花被骗到这里来,不同于村民先割伤自己再深入,他走入通道和车祸受伤两个时间点离得太近,即便顺序有差还是让小花最终完成了仪式。他没有村民的遗传病,缺少压制身体机能退化的过程,所以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

我没办法救小花了。

思路理清的一瞬间,我几乎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小哥突然拉着我向外跑,我被情绪把控,根本反应不过来,被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十几米才重新找回两条腿。

余光看到一个黑影嗖地从后面窜出来,随即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火舌迅速包围了木屋,几秒钟就完全吞噬了我和小哥刚刚站过的地方。

“吴邪!哑巴张!”远处传来黑瞎子的声音,“是村长,快拦住他!”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开,燃烧的噼啪声搅合得我晕头转向,陈平站在高处,隔着一道火,我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陈村长!你疯了吗!”

陈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手中的火把把他微胖的脸照得影憧。我能看到他近乎夸张地掸了掸身上的飞灰。

“他说的太多了。”我对着这种经典到极致的反派发言恨不得啐上一大口。黑瞎子这时候匆匆赶了上来,站在我们身边。

“陈村长,你也是外来人,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我大吼,本来绝望的心情被突然出现的变故彻底打乱。

“你兄弟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他神情恍惚,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我和妻子相信了传言的鬼话,同时走进那里,但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这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没人可以忍受第二遍。”

“本来这老不死的老老实实作古我也赖得管,村民并没有真的丧失感情,只是压制让他们变得非常迟钝,如果他的话传出去,我会很难办。这么多年,你们是第一个刨根问底到他这的人。”陈平从面相上来看并不凶狠,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让他的表情无比滑稽。

“我并不想让这个带给我痛苦的地方简简单单的摆脱仪式的束缚,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一直看着这个村子永远绝望冷漠的走下去。”陈平的脸变得狰狞,他在俯视村子的过程中聊以慰藉,无数次短暂平复心中持续了十几年的恨。

山火逐渐合围,我们不得不寻找出路,但是如果这样离开,就等于放弃了最后的希望,我调动起所有的脑力思考,一路我们看到的以及老头和陈平的话像高速旋转的放映机在脑子里飞快略过,小哥和黑瞎子拽着我就要往山下跑,我也不知道这一瞬间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脱了他们两个,向陈平连跑了好几步,几乎声嘶力竭地向他喊。

“陈平!你说你活过来了!你从那里离开后活过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兄弟是无辜的,救救他!救救他!”

黑瞎子保持着抱着我胳膊的姿势猛地回望。

我看到陈平似乎又回到了我们初见时候的样子,隔着冲天火光,缓慢地说了两个字。

 

回到村里已近日落,我们迅速整理好行李向外飞奔,和赶来营救山火的救援队和消防队擦肩而过。等终于穿出太白山,只能看到几条黑灰的烟带扶摇而上,我才有了点真实的脱离感。

电话铃声很突兀地响起来,黑瞎子愣了一下,迅速接听。我也顺势拿出手机,上面未接来电排成一排,全部来自秀秀,再抬头黑瞎子紧皱着的眉头直撞过来。

出事了。

 

来电话的人是解家伙计,交代了不到一分钟就迅速挂断,黑瞎子说是天津港那边出了问题,小花这回必须亲自去一趟。按理来说经过小花这么多年的起底洗牌,解家生意已经不是传统九门的模式,只留下部分框架,内里被替换成现代的商业运作体系,各地分公司负责人选用由解总过目后给了很大的自由裁量权,但整体还是由北京这边把控,出现大麻烦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我回忆起之前小花出事前后黑瞎子至少去过两次天津,调查期间解总也一直关注京津两地的账目,顿觉不可思议。解家两大顶梁柱轮番注目,怎么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也马上回了电话,秀秀拿出霍家当家的气势狠狠训了我一顿,时间本来就紧,关键时刻电话竟然敢不接,现在我们都有点急火攻心,赶紧三言两语解释了几句按下没用的不表。我们走后秀秀立刻着手调查小花在西安的行程,派人直接绑了徐导游。这个姓徐的根本没见过这种阵仗,张嘴一点没打晃儿把自己家祖上十八辈都交代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开车进了市区,秀秀挂断后我立刻买了三张回京的机票,黑瞎子油门踩到底直接窜上机场高速。我们要赶在明天小花出发前到达。

“这个徐导游所在的旅游公司之前并没有给他分配过西安的线路,他这几年专门走京津冀一圈。大概是今年年初突然被调到西安的。这人有个特长,就是记忆力非常好,过目不忘,给小花讲的东西都是公司安排一个月内硬背下来的。”我在路上把秀秀查到的信息给他们简单口述。

“旅游公司本身很普通,只做些热门的国内线。也是在年初的时候有了一次大的人事变动和股份调动,最大的股东变更为一个专门做进出口生意的公司,你们猜这个进出口公司所在地在哪。”

“天津。”小哥和黑瞎子异口同声。

“没错,就是在天津。”

“这个姓徐的老家也是天津的,徐家人丁兴旺,他父亲家里行五,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老三早年在北京闯荡出了一些名头,入赘了解家的旁支。”

“之前天津港管事的就是徐三和解小姐的儿子,是花儿为数不多留给家族接管的摊子。”黑瞎子接上了思路“去年底,这个儿子突然暴毙,而他妈,也就是解小姐,自己儿子头七还没过顶着两个肿眼泡到我们这边来说情,想要自己接手。解家一直对港口很重视,但是天津的重要性相对低一点,且正赶上花儿刚刚连上西安这条线,权衡了一下就放手了。”

我听到黑瞎子讪笑了一声“解雨臣很少心软的,有过的基本上都被咱们几个看个遍。”

正好秀秀把徐家的照片传了过来,我看着这位解小姐和小花相似的眉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很早就看出了点猫腻但没放在心上,最近几年的地头蛇都没掀起什么风浪让我懈怠了。车祸纯属巧合,没有这次事故,解雨臣从西安回来就应该和我一起去天津把这事儿了了,结果天降横祸把计划全部打乱,草他妈的。”黑瞎子愤怒的情绪这么外放让我有些诧异,安慰的话在嘴边饶了一圈又被我生生憋了回去,好在小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没那么紧绷,小哥简单的动作对我们往往都有奇效。

“刚刚是解壬给我打的电话,花儿在我们走之后把解庚派过去,我想应该是缓兵之计。但是那边砍了解庚的手邮回了四合院。”

“什么!”我在后座上弹起来,脑门直撞在天窗上。

“就是说港口要撕破脸皮和解雨臣干,他们手头借着解家的这棵大树搞走私,明面账上出口大宗产品以及运送藏品出国展出,等物归原主的时候就偷梁换柱,拿赝的换真的。这条线能走起来,国外的买家一定是个不小的势力,徐三腰杆可不就硬了。”

“我想他们本来对于能把解雨臣搞成现在这样的把握并不大,纯属阴差阳错,最近几个月的动向让他们以为成功了。”实际上误打误撞的确实成功了,我继续分析道。

“前段时间小哥和你都在四合院坐镇,小花的身体状况也没走漏什么风声,他们也按兵不动。咱们仨出城的那阵儿,时间足够小花把手里的账理清,这么大的罗乱徐三也没想过真能瞒天过海,解当家竟然没直接杀过来,他们觉得这就是机会。”

“所以这回小花必须要亲自出马,不然天津那边就会彻底崩盘。”

“嗯。”手上的方向盘被黑瞎子捏得死紧。“解雨臣不会再心软了。”

 

这次行动必须保证小花的安全,我落地后给胖子去了电话,秀秀提前跟他说了一些,我又捡重点把事情大致交代清楚,让他先去天津,那边需要有人接应。

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四合院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屋子里的矮几上就放着一个快递盒,断手就在里面,它是被冷冻运过来的,旁边的账本被血水沾湿糊成一团,滴落下来把兔毛地毯染成淡淡的粉色。

小花就像送我们走的时候一样站在门口,潮湿、狼狈、苍白。

“回来了?”

“回来了。”黑瞎子回他。

“有办法吗?”

“有,但是来不及。”

“我知道了。”小花点了点头。“我必须去天津,但是我不一定能撑得住。”

“帮帮我。”

我一下被小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攥住了,破烂的肺呼进呼出的空气冰得我一抖。黑瞎子站在我前面看不到他的脸,但我想这一刻黑瞎子可以为小花做任何事。

 

事情已经非常明了,按照小花和黑瞎子的人脉和手腕要想处置他们可以有一百种办法,但这回小花去就是要找回场子,让这些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盘口重新认识认识解家的当家。  

我们能做的并不多,主角是解雨臣,我、小哥和黑瞎子只要负责撑场面就好。小花的状态不指望坐飞机,好在京津离得不远,解家伙计连夜搞到了一辆保姆车,防弹隔音,拆掉后两排座椅简单还原四合院卧室的配置,解壬开着小花新配的辉腾跟在后面,靠近地界的时候我们再换回这辆。两个小时的车程小花一丝不挂地躺在兔毛毯子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顾不得体面,他在尽可能保存体力。

我把车停到保税区外围,不能再靠近了,黑瞎子轻轻叫了他一声,又转过头扫了我一眼,我对着后视镜点了点头,小哥在副驾驶闭上了眼睛。我没动也没下车,后座黑瞎子帮小花换上他那套标志性的粉衬衫灰西装,之前小花每一次整装上班我都尽量避开,这次没有办法,我只能尽量放空,尽量忽略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粗重呼吸和深喘。走之前小花安排给我和小哥的西装价格不菲理应无比合身,但现在衣服就像一捆胶带紧紧勒着身上每一寸肌肉,留给我一种茫然的无力感。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冷汗浸湿的头发被重新打理,小花甚至铺了一层底妆掩盖过于苍白的脸色。盘口在港口边的一座大厦里,都是解家的产业,今天为了“迎接”小花清空了整栋建筑,只剩一楼大厅的灯光在四合的暮色里晃荡。黑瞎子下车优雅地拉开后座的车门,我坐在小花旁边,看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缓慢地迈出这辆辉腾,我知道他又是那个解总裁了。

我和小花并排走进去,黑瞎子和小哥紧跟着我们,这么多年,他们两个就像两跟定海神针稳稳扎在吴解两家,多少成为道上的传奇。迎我们进门的是解小姐,她比小花稍大,近看更有解家的风韵。小花只是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可惜了这幅好皮相。

徐三坐在内堂尽头的双龙雕花太师椅上,他块头巨大,几乎塞在红木中间。前面是几个高管,两侧列队站着天津盘口的一帮伙计,小花没有往内走,就站在队伍的尽头这等着。我听见黑瞎子在我身后轻笑了一声,笑得我毛骨悚然,几个月的奔波让我几乎忘了黑瞎子内里的疯癫,而从远处走来的徐三在我眼里瞬间变成一具已经横死的尸体。

他直接无视了小花,和我寒暄起来。

“小三爷!解家的事儿怎么劳烦您来了,失敬失敬。您看这天津卫别的没有,就风忒大,不知道您身子骨吃不吃得消。”他也没指望我给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在那放屁,要不是之前交代过小哥这回只当个高级花瓶,现在徐三就应该像条狗一样被摁在地上。

问候了一圈他才一副恍然的样子看向小花。

“诶呦,解当家,”徐三狠狠地咬着那个“当家”,小花没动,我们都不动,徐三的肉手顺着小花的手臂向上抚,故意狠狠捏了一下。“您这身体看着也不太利索,怎么?北京内风水宝地没给您多养几两肉?”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离得近的几个伙计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竟然也跟着笑。徐三像是个插着几根孔雀尾巴的秃毛鸡,假装自己不是个真禽兽。

小花看了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东西。

“徐经理,我这人活得还算精致,规矩也多,第一呢,不愿听狗叫,第二,我向来爱干净,而...”

“你他妈的一个要死的娘炮病秧子,少在这跟我...”徐三的话戛然而止,我只看到一道刀光的残影从姓徐的脖子上略过,太快了,黑瞎子的刀尖上还沾着一点红,面前的肉墙已经轰然倒塌,从颈动脉喷出来的血像是开闸的洪水喷了旁边刚刚跟着徐三大笑的伙计满满一身。

“而我家先生也爱惯我这些毛病,看不得我眼前有脏东西。”

“晦气。”黑瞎子甩手把刀扔在地上。

变故发生得太快,我没想到小花快刀斩乱麻直接一上来就砍菜切瓜一样搞死了徐三。有幸洗了个血浴的伙计已经吓得瘫倒在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解小姐,她哭嚎着扑了过来。小花蹲下和解小姐平视,

“闭嘴。”解小姐半声尖叫被瞬间咽回嗓子里,像是一张播放故障的CD。

小花迈步,径直走过落座,他把我让在旁边那张太师椅上和他并排。

“天津可能太安逸了,我也来的少,让诸位忘了解家当家长什么样子,”他一脸平静地说着这些,理所当然,不需要多余的情感。只有我们几个离得近的能看到小花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和冷汗晕湿的发梢。

“时间还早,账本我也带来了,咱们一页一页翻。”

“先来个人把那边地清理干净了,人拖过来。”整个内堂死水一潭竟一个人没动。

“别让我说第二遍。”一句话惊醒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头。

“愣着干什么!没听到花爷说的吗!”徐三软成一团的尸体被迅速架起来跪在他面前。

解壬和他的几个跟过来的兄弟被叫了进内堂,黑瞎子摊开账本放在中间的八仙桌上,5秒钟翻一页。这些涉事的人脸已经深深印在小花脑子里,他抬眼示意,解壬就冲到下面抓起一个摁倒,账本错一处就在相关人的胸口划一刀,一本翻完,跪了一整排,徐三这个死人胸前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第二本刚翻开,几个高管开始尖叫着向外逃,大门早就被锁死,跑得快的被小哥两步抓了回来,就这样整整翻完了带来的五本账,最终完好无损站住的已不到十个人,都被吓得麻木了。

小花的指甲要扣碎在红木把手上,但已经没人敢抬头看他。他站起来扫视屋子里血肉和哀嚎混杂的场面,像是看碎了一地的赝品瓷器。

小哥在后面按着我的肩膀,小花转头看着我们俩“吴邪,对不住,让你看到这些。”我的眼眶憋得通红,又不想让小花误会,只能拼命摇了摇头。

“先生,到此为止了,”小花叫他,“带我走吧。”黑瞎子仿佛一晚上都在等这句话,拎起小花一个健步飞身而去。

小哥拉着我跟着黑瞎子狂奔,我一边跑一边给胖子打电话让他把吴霍两家的人赶紧带过来善后。跑出大堂,胖子刚好把保姆车开过来,我们四个上车,小花已经被疼痛折磨了几个小时,现在突然放松,让他直接被击穿了。

“胖子,这里交给解壬没问题,快点开车回北京!”黑瞎子完全控制不住音量,胖子一脚油门已经窜出老远。

“轻点!”

“我他妈知道!快看大花,别他妈管我这个司机!”

 

黑瞎子三两下扒掉小花的西装,但此时已经于事无补,小花开始间歇痉挛,抓挠身边的能碰到的所有东西。我随手把领带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咬伤舌头。

“小花这样下去会脏器衰竭,他挺不住的!”

“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黑瞎子架开小花的双手,让他不至于挠花自己。

“不管有没有用先打一针止痛,快点!”我们手头只有从解家投资的私立医院搞到的五针杜冷丁,这已经是最后的手段了。

我和黑瞎子迅速换了位置,小哥摁住小花的左臂,止痛打下去,三分钟后小花停止了痉挛,疼痛减轻但还在继续,一针大概起作用了20分钟左右。我还要再打被小哥阻止了。

“不行,间隔太短了。”

胖子在前面开得满头虚汗,倒出功夫冲我们嚷嚷“你们不是去西安了吗!天真你带着倒斗两巨头什么办法都没找到?!”

“闭嘴吧!”我不知道到底会持续多长时间,但我能感觉到这应该就是最后了,疼痛的极限和身体机能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只是在肉体上,也在精神上反复拉扯小花。

“忍耐。”黑瞎子喃喃。

“什么?”胖子在前面喊。

“忍耐!”我立刻回过去“这就是那个办法!”

陈平在火光中缓缓说出的那两个字,忍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失去了妻子,痛失所爱的恨让他强行熬了过来,这个困局之所以无解是因为除了陈平,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痛,其他人都自杀而死,他是唯一一个从诅咒中挣脱的人,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什么狗娘养的办法,我们就这么看着大花受苦?”

十分钟后,我又推了一针,这回小哥没有阻止我。小花不再挣扎,小哥退回到了副驾驶,我跌坐在地上,对于一会儿药效过去怎么办毫无头绪。距离进城收费站大概还有60多公里,但对于小花来说,身在何处并没有任何区别。

车里诡异的安静,黑瞎子整个人罩在小花上方,只轻轻攥着他的双手,他不想再增加小花的痛苦了。

小花糊了一脸的眼泪,艰难吐掉嘴里的领带,朦胧地看着眼前人。

“先生。”

“我在,解雨臣,我在呢。”

“你去哪了。”

“我哪都没去,你留我在这,我就一直在这。”

“你离我太远了。”

“对不起。”

“你怎么来的那么晚啊。”

“对不起。”

“先生。”

“我在呢。”

“抱我一下,我害怕。”

“不行啊,解雨臣,现在不行。”

我看到小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开始神志不清,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黑瞎子了。

“解雨臣?解雨臣!”黑瞎子开始疯狂喊小花的名字。

“嗯。”

“解雨臣你听好,我们吵过很多次,关于你怎么活,我怎么活,现在是你背着我搞小手段把自己搞成这样,我还好着呢,你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人,你要是走了,我就立刻戳瞎自己的眼睛去陪你,你听到了吗?”

“不行啊!”

“行的,听话。别怕,等你好了,我就抱你一下,这是我欠你的,你还记得自己说过解家怎么对待欠债的人吗,我这回欠得太多了,你挺过去了我就还你,好不好。”

小花没再回答。

我们权当他听见了。

 

等回到四合院已经是凌晨1点,而我们还剩下两针,不能再打了。小花被抬回卧室,黑瞎子陪着他。

今夜注定无眠。

我拉着小哥坐回台阶上,无风无云,能清晰地看到夏季大三角,牛郎织女远远相望。

“且喜得一天好事今宵定,这两首新诗做证凭。”

“吴邪。”我想我应该不小心唱出了声音,都怪小花。

“诶,除了这句,这一折实在不合适,搞得我好像要棒打鸳鸯似的,等小花好了,我得撺掇他给我唱游龙戏凤。”说完我先笑了几下。

“吴邪。”

“嗯嗯,小哥,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几个过了这么些年,什么没遇到过,都是忍过来的,小花从8岁开始忍,他比我可强多了。我现在不行,我命好,我有小哥了,我不用再忍了。

我又被自己逗笑,什么玩意,纯属傻逼一个。

胖子在旁边也跟着唱“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三次开弓秋月样, 再与师爷把话答。”

得,傻逼一双。

 

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已经日上三竿,一瞬间腰背疼得我眼冒金星。今早天蒙蒙亮,黑瞎子抱着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小花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脸颊上,说不出的狼狈,但却真实的睡着,两针止痛摔碎在墙角。黑瞎子硬生生把我从地上薅起来给他当司机,行吧,认命了。

老地方,解家定点医院,这一层只有小花一个住户,VIP中P。我艰难地从塑料椅子上起来,站在圆形的病房窗户边往里看,黑瞎子和小花挤在一个单人病床上,睡得又香又沉,抱得比麻花还紧。

挺好。

欠债已清,感情稳定,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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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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